第八章 丧侄失子(2/2)
李陵大口将一碗苶喝得干净,“渴死我了。”李陵将嘴擦了擦,向霍光讲述分别以来的事情。
“从泰山到了海边后,皇上巡游海上,先后祭祀天主、地主、兵主、阴主、阳主、月主、日主、四时主八神。在公孙卿的策划串通下,近万人上书争献神奇方术,都说海中有神仙。”
“上万人上书?”
“是啊,这些上书都装了几车。皇上越来越兴奋,下令增派船只,让几千方士在公孙卿的带领下去海上寻求蓬莱仙人。过了几天,公孙卿从东莱郡跑回来说,在东莱夜里看见几丈高的巨人,走近不见其人,只有像很大禽兽的脚印。这时江充也向皇上讲,他在海边听见一个牵着狗的老翁说看见巨人,走近也不见其人了。皇上对公孙卿的话开始有点不信,见江充也这样说,就认定那老翁就是仙人,又下令增派驿车,让几千方士在江充的带领下在陆上寻求仙人。”
“寻到仙人了吗?”
“唉,连仙人的毛都没看到一根。停留多天,见海陆两路不见回报遇见仙人,皇上只好决定返回泰山封禅。走到半途中,皇上派我先来察看封禅的准备工作。”李陵喝了口苶继续说:“恐怕过两天就要到了。”
“哦。”霍光停了停问道:“我侄儿霍嬗如何?”
“不错,他和金日磾、上官桀伴随皇上很辛苦,我看皇上对他很满意。”李陵放下茶杯说,“不过,我感觉他脸色不大好,可能是累的吧!”
听罢李陵这话,霍光脸上露出忧虑。近几日,不知何故,他一直心神不宁,总是半夜惊醒,他担心要发生什么事情。
两天后的中午,春阳行至遍披翠绿的泰山之顶,位于山下东方的祭坛上空一片白云。
四月初,武帝起驾到达奉高,在梁父祭祀地主神。武帝令担任侍中的儒家学者戴鹿皮帽,将笏板用丝带系在腰间,参加射牛仪式。
接着来到泰山东坡之下祭祀天神。祭坛宽一丈二尺,高九尺,用五色泥土垒成。祭坛上前头,铺着从江淮运来的三棱脊茅,用为神灵坐息的垫席。祭坛下摆放着祭天的玉饰文书,书里内容除了武帝和司马迁,其他人一概不知。
武帝和卿大夫以上官员身着冕冠服,卿大夫以下官员身着长冠服,武帝衣服为黄色,所有官员衣服皆为青紫色。
封禅大典仪式由已升为御史大夫的儿宽主司。因原御史大夫卜式不善文辞,武帝将其降为太子太傅,命儿宽接任御史大夫。
武帝及所有官员跪地祭拜,乐府中的两、三百名“郊祭乐员”演奏祭祀音乐。
祭拜结束时,放出上千只当地白毛野鸡和从各地运来的各种奇兽飞鸟,甚是壮观。
“霍嬗,随朕上山。”祭拜一完,武帝高兴喊道。
霍光走近霍嬗,正欲询问他身体情况,听到武帝叫唤,连忙嘱咐道:“快去,护卫好皇上。”
“侄儿知道,叔。”侍中、奉车都尉霍嬗转身向武帝那里跑去。
武帝没有带上任何人,单独和霍嬗两人登上泰山最高山顶,在山巅上秘密祭天,他人不知道一点活动内容,包括霍光。
第二天早上,霍嬗陪着武帝从山北下来,行至山脚下的肃然山祭祀地神。
祭祀完毕,武帝兴奋之中甚感疲劳,便回明堂歇息。
霍嬗由于整晚在山顶巡护,一夜未眠,回到室内便开始发烧咳嗽,不思饮食。
霍光照看霍嬗一夜,早上又与众人来到明堂。
“皇上,臣昨晚出来小解看见天空有光彩闪现。”上官桀说道。
江充见众人没有附声,大声说道:“小臣我凌晨出来方便,也看见一团白云从祭坛升起。”
东方朔低声冷冷说道:“看来上官大人和江大人都是肾亏,他俩行房事肯定不行了。”
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武帝即位后征召四方士人,东方朔上书自荐,被任命为郎,后任常侍郎、太中大夫等职。这个东方朔虽说是西汉时期著名的文学家,可性格诙谐,言词敏捷,滑稽多智,常在武帝前谈笑取乐,当然也言论政治得失之事,面陈农战强国之计。
武帝没有听到东方朔的话,看见大家在笑,高兴地说道:“看来朕的诚心感动了天地神仙。”
“皇上,还有皇上的丰功伟绩和雄才大略。”李延年赶紧说道。
“对、对、对。”众臣附和着。
“好!朕决定把今年的年号改为元封元年,大赦天下。”武帝站起来说道:“古代天子每五年到泰山祭祀一次天地,诸侯都要有朝拜的住所才行,朕特令诸侯各自在泰山下建造府第。”
武帝扫了扫众臣,突然发现霍嬗不在,便问道:“霍嬗怎么没来?”
“皇上,霍嬗病了。”霍光答道。
“病了?怎么了?”武帝关切问道。
“他患了风寒。”武帝关切问道。
“霍光,朕令你专门照看他。他是昨晚在山上护卫朕病了的,他父亲死的太早,你要仔细照护啊!”提到霍去病,武帝不由有点伤感。
“遵旨。臣替霍嬗向陛下谢恩。”
霍光话音刚落,李陵进来奏道:“皇上,公孙卿来报,说蓬莱仙岛的仙人又出现了,皇上刚在泰山封禅,感动了神仙,再去就可能遇见神仙。”
一听可能遇见神仙,武帝一下又高兴起来了,连叫霍光平身都忘记说了,“好,朕再去海边,快走!”
海边的夜晚,半轮孤月从云缝里冷冷地窥视着大海,海水平静得像一面巨大无边的镜子,时而一阵轻微海风吹皱海面,把波浪轻轻推送到岸边,拍打着海岸,发出低低的呜咽。
海边附近的驿舍一片寂静,疲劳的武帝及众多随从们浸在睡梦之中。只有一间室内还亮着灯,床边一个人拉着躺在床上的人的手,双泪长流。
这就是霍光与他的侄子霍嬗。
霍光一路护理的霍嬗,途中只能喝点稀粥,时烧时冷,服药不见好转。到了海边的当晚,霍嬗突然病情急剧加重,时至半夜昏迷过去了。
“嬗儿,嬗儿!”霍光一边用手掐着霍嬗的人中穴位,一边轻声呼喊着。
“叔叔!”霍嬗慢慢睁开眼睛,用舌头舔着发焦的嘴唇说。
“嬗儿,你醒了。”霍光擦着眼泪说道。
“叔叔,我不行了,我……”
“不能这样说。等我们回到京城就好了。”霍光打断霍嬗的话,用沾水的布巾轻轻擦着霍嬗的嘴唇。
这时,霍嬗脸上浮上红光,尽力将双手放在霍光手背上说:“叔叔,四年前我父亲将我托付给您,今天……”霍嬗停下喘了几口气说:“我把我弟就、就……”霍嬗接不上气来。
“嬗儿,嬗儿!”霍光拍按着霍嬗的胸部喊着。
“就托付给、给、给您了。”霍嬗用力说完。
“嬗儿,你放心吧!”霍光将另一只手放在霍嬗手背上说道。这时,霍嬗望着霍光的眼睛不动了,两行眼泪滚了下来。
“嬗儿!”霍光悲痛地低声哽咽。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,他不能放声痛哭,只能强力抑制住自己,身体强烈抽搐着,不一会他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。
“霍兄!”一声叫唤把霍光惊醒。他放下霍嬗冰冷的手,开门一看,原来是金日磾。
“霍嬗!”金日磾看到霍光红肿的眼睛和躺着不动的霍嬗,心时马上明白霍嬗死了,径直走到床前跪下行拜。
“谢谢你!”霍光拉起金日磾问道:“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?”
“皇上要亲自出海去蓬莱寻找仙人,据当地渔民讲,这几天有暴风雨,可谁也劝阻不了。我想,也许只有你能劝阻皇上。”金日磾答道。
“那我们快走!”霍光看看了霍嬗说。
霍光和金日磾赶忙来到武帝行宫。
一进入宫内,听见东方朔正在劝着武帝:“皇上,只要皇上诚心,神仙会自己来的。泰山封禅不是就有‘万岁’声和虹光祥云吗?公孙卿说过,寻遇神仙是急不得的。”
“哼。”武帝恼怒,正要斥责东方朔,抬头看见满脸悲痛的霍光和金日磾进来,随即问道:“怎么了?”
“皇上!”霍光跪在地上流着泪说:“霍嬗死了!”
“什么,霍嬗死了?”武帝一下歪了下去,旁边的侍人急忙扶住武帝,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。
室内寂静。
“霍光听旨!”武帝在小黄门擦去眼泪后,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说道,“霍嬗和他父亲霍去病是朕的忠臣,是大汉的忠臣,一定要厚加赙殓。霍光你先护送霍嬗灵柩回京,将他安葬在他父亲墓旁吧!”武帝擦了擦眼泪说,“令霍嬗长子袭父……”武帝这时才想起霍嬗还没结婚生子,赶忙打住。
“臣遵旨,谢皇上隆恩!”霍光跪在地上头说,“皇上,臣走之前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求皇上看在死去的霍嬗和他父亲分上,听从下臣们的建议,不要亲自出海。”霍光伏在地上流泪说道。
“皇上!”众臣跪下齐声喊道。
“好吧,朕不出海了。”武帝望着跪在地上的众臣,叹了口气说道,“那朕就诚等神仙来临。”
霍嬗死后,武帝很想念他,特地作《思奉车子侯歌》:
嘉幽兰兮延秀,蕈妖淫兮中溏。华斐斐兮丽景,风徘徊兮流芳。皇天兮无慧,
至人逝兮仙乡。天路远兮无期,不觉涕下兮沾裳。
霍光走后,武帝沿海北上到达碣石山,也没遇见什么神仙,感到十分失望,便从辽西开始巡视,经过北方边境到达九原,于五月底回到甘泉宫,此行共周游一万八千里,用去财钱巨万金。
四
未央宫的北阙一带称作“北阙甲第”,霍光正往家中赶着。骑在马上的霍光神情恍惚,悲痛欲绝,几次差点摔下马来。
护送霍嬗灵柩到霍嬗家,霍去病两个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他心痛不已,特别是霍去病夫人流泪告诉他,他的双胞胎儿子中的小儿子霍启被人害死了,犹如晴天霹雳,当场昏倒在地。
“霍大人回来了!”几个邻居见霍光回来,脸色异样纷纷问道。
“你们好!”霍光翻身下马,强献出笑脸向邻居们问好。
“爸爸!”与邻居小孩在一起玩耍的女儿霍梅向他跑来。
“梅儿!”霍光一把抱起女儿。
“爸爸,小弟死了。”霍梅望着霍光说道。
“爸爸知道了,不哭。”霍光擦着女儿的眼泪,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“大人!”霍显看见进屋的霍光,奔扑在霍光身上放声恸哭。
“哇!”儿子霍禹拉着霍显的裙子,见大人和姐姐哭着,也哇哇哭了起来。
屋里哭声一片。
屋外邻居们听到屋内哭声,有的流泪,有的叹息,然后默然回到各自家中。
一家人哭了一会,霍光放下霍梅,扶着霍显坐在榻上。看着数月不见的妻子,妩媚的脸上流满泪水,显出有些憔悴。霍光心中生出怜意,拉着霍显的手问道:“启儿是怎么被人害死的?”
霍光一句话又引起霍显抽泣一阵。
“人死不能复生,哭也不能把启儿哭回来。告诉我,启儿是怎么被人害死的?”
霍显停止抽泣,躺在霍光怀中。
“孩子在屋里看着。”霍光说道。
霍显从霍光怀里坐了起来,倚在霍光身上,一边流泪,一边告诉霍光。
“自大人陪伴皇上出巡封禅一月后,我按照您出门前的吩咐,上午去看望两位嫂子。”其实她主要是去街上买蜀锦回家做套窄袖紧身的绕襟曲裾深衣,她知道这绝不能告诉霍光。霍显停了停说,“我留下霍梅和霍禹霍启在家,出门时告诉霍梅,我在几案上放了数枚钱,玩一会了,就去旁边的那个小店铺买夹有葡萄的蒸饼吃。”
自张骞通西域,引入了葡萄、石榴、胡瓜、胡桃、胡萝卜等物产,一些商贩便将葡萄放入麦饼中蒸了贩卖,大人小孩都喜欢吃,销量很好。
“我还嘱咐霍梅与弟弟三人不能跑远更不要分散。”霍显看了看霍梅继续说道。
虽说霍梅不是她所生,但霍梅的母亲生前对她情同姐妹,完全没有把她当仆人看待,死之前数次流泪嘱托她好好看护霍梅。所以霍梅的母亲死后,她也没有像那些不善的后母那样对待霍梅。
“那?”霍光问道。
“唉,等我中午前回家,门口站着几个邻居,进屋只见霍梅与霍禹在哭,不见霍启。”
“霍启呢?”
“霍梅告诉我,我走了一会,来了两人在附近耍猴弄蛇,霍禹霍启便要霍梅带着去看。看了一会,又来了一个卖泥娃娃的。霍启跑去看了很喜欢,要买一个。等霍梅回家拿钱去买时,那卖泥娃娃的和霍启都不见了。”说到这里,霍显又哭了起来。
“我以前就说要找个丫头,你说不要,你看,你一出门就出事了。”霍光叹了口气说道。
原来,霍光在与霍显结为夫妻后,认为霍显身份已由仆人成为主人,就要霍显去老家找个女仆。可霍显一想到自己是由婢女引诱男主人成为女主人的,担心“引狼入室”,就说没有必要。
“爸爸,妈妈,是我不好,是我没有看好弟弟。”霍梅哭着说。
“孩子,不怪你。”霍光拉过霍梅问:“没有问周围的人?”
“问了,大家都说在看耍猴弄蛇,没有注意。”霍显说道。
“找了吗?”
“找了。请了很多人帮忙找,最后在城西边一座桥下找到的。我看见他时,鼻子和嘴下面全是血。我可怜的启儿啊!”霍显大哭起来。
霍光一行眼泪流下,“这是被毒死的。”
“街上的郎中也是这么说。”霍显哭着说道,“是谁下的毒手,为什么要害死我们的儿子?”
面对霍显的哭问,霍光两眼向前直盯着,陷入沉思。
“会不会是李敢家里的人?”霍显望着霍光问道。
“绝不会,李家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。”霍光摇头否定。
“那是?”
面对妻子的发问,霍光想了一会,缓缓说道:“肯定是方士干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奉皇上的命令,秘密跟踪栾大,揭穿了他的piàn • jú,被皇上杀了。现在到处都是方士,京城可以说是成千上万,他们不报复我吗?”霍光握着拳头说道。
“这些骗官骗财千刀万剐的方士,你们不敢跟皇上斗,竟然对我的儿子下毒,我要毒死你们!”霍显咬着牙齿说道,妩媚的眼中发出一道凶光。
望着被仇恨燃烧的霍显,霍光压根儿没想到,用毒药shā • rén在霍显心中已经打下了深深印记,多年后并用此法来帮助她女儿成为皇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