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、第 30 章(2/2)
南弘深以为然,两人和衣躺下,一夜无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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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近来独自在顺天,功课到什么地步了?”雍林一面翻看着公文,状似随意问道。
雍淮躬身答道:“一直按照父亲交代的在做,未敢懈怠。”他今年才十七岁,每日虽要处理政务,最要紧的仍旧是读书和骑射。
雍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“你晚上再过来一趟,我看看你学到哪了。”
雍淮低声应下。
父子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,许后在时还能从中引导,她去后两人更是相对无言,除了公务和学业外再无他话,连问对方身体的话都问不出口。殿内霎时静谧下来,连值守在角落的宦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尴尬气氛。
一对仙鹤香炉内焚烧着白檀香,这是许后在时最爱焚的香,雍林平时爱用苏合香,寝室内却常白焚檀香。两人闻着这丝丝缕缕的甜香味,一时间陷入沉思。
沉默良久后,雍林轻咳一声,“韩为的事,你处理的不错,跟他有来往的人查到什么地步了?”
雍淮抽出另一份文件,“锦衣卫查询后的都在这,他也交代了不少东西,都在查证。”这次来的后妃中根本没出现韩贤妃身影,想必她哥哥当初能做那个差事,也有她的手笔。
雍林其实早已知道内容,现在突然问他,也只是在没话找话说。两人多年没什么闲话可讲,他本意是想表扬儿子,问话只是因为不好意思直接夸他而顺带的,哪想到雍淮直接忽略了前一句。他都已经无视了他的夸奖,雍林也不好舔着上去继续说,那多跌份?想起阿真临走前交代他要多同儿子说话,雍林便十分苦恼,跟这蠢儿子说话太难了!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“神机营那边还是要更加重视。”雍淮又说道:“我前些日子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,亲自用过火器,发现其威力极大。现在神机营军士过少,火枪火铳数量不多,不能发挥其作用。”
熙绍十一年雍林才弄到这些东西,神机营成立至今不到两年时间,别说雍林,就是神机营部分将士都没能完全掌握火器用法,故而他也并未重视。今日听到儿子如此信誓旦旦的提起,他不免也有些心动。
想着雍淮说火器威力极大,雍林若有所思,“果真如此么?”刚弄到火器时他也试过几次,后来就没再碰了。
雍淮肯定的点点头,“自然,若能善加利用,必当对我军大有助益,甚至还能减少伤亡。”用火器上阵总比真刀真枪拼杀来的安全。
雍林被他给说动了,“改日我也去试试,若是真如你所说,确实该多制些火器,神机营人数是太少了。”他又叹道:“二郎如今算是长大了。”
雍淮是雍林同许后的独子,却并非长子。
在他之前,许后先后生过一儿一女,皆是幼年夭折。女儿不幸去世后他们对长子照顾的更加精心,在五岁时就已经按制请封为秦世子,却在第二年,也就是他起事那年病逝。后来许后又生了一对双生姐弟,也是早早没了。许后生双生子时本就因胎儿过大而伤了身体,各种名贵药材养着也不见好,得知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两个孩子殁了之后,更是一直郁郁寡欢,从而在五年前香消玉碎。
除了长子外的几个孩子去的都早,若是在寻常人家,连入序齿的机会都没有。到底是帝后所出,父母感情又好,雍林登极后就加封了长子长女,后来幼子女夭折,各种封诰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两小身上砸。两人又担心孩子孤苦无依,直接将他们葬入了自己的陵寝中。
长子病逝时间太过蹊跷,再加上孩子和妻子接二连三去世,原本不信神佛的雍林开始觉得这是惩罚,这是上天将他叔夺侄位的惩罚降临在了他妻儿身上,这几年也愈发暴躁易怒。
雍林仅剩雍淮这一个孩子,不像当初对长子的严格培养,他对这个唯一的孩子没什么要求,只求他健康平安而已。在看到雍淮突然之间成熟,处理政事得心应手时,不由得欣喜若狂。
雍淮还是一贯的淡漠神情,听了父亲的感慨也不悲不喜,只行礼道:“父亲若无他事,儿下午还有课要上,晚间再来找父亲。”
雍林还沉浸在儿子一年没见,变化就如此之大的喜悦中,笑道:“去吧,我还要找杨少恒他们过来。”
雍淮离了太极殿后,径直往东宫而去,他也没乘车或是坐肩舆,这段时间事务繁忙,没什么空去校场或是出去骑马,只能趁此机会走走。
“太子殿下!”
一旁小道上传来一声轻呼。
“原来真是殿下,我还怕我瞧错了。”一名妇人对着他盈盈行礼,“太子殿下万福。许久不见殿下,我都快认不出来了。”她说着还用帕子掩唇笑了笑。
雍淮微微避让,只受了她半礼,颔首道:“我也认不出你了。”任曲上前低声道:“这是姚丽妃。”
“原来是姚丽妃。”雍淮淡声道。声调浅淡,语气平和,连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,让人怀疑他究竟是否记得有这号人。
姚丽妃带笑的面容顿时一僵,她说的认不出是许久不见的客套话,没想到他是来真的。
雍淮又看了姚丽妃一眼,发现她仅仅是叫住自己打个招呼后,便转身离开了。
姚丽妃盯着雍淮的背影半晌,随后自嘲一笑,人家是中宫嫡子,又是国之储君,怎么可能会把她们这种无子嫔妃放在眼里呢。
“娘子,参汤凉了效果就不好了。”婢女小声提醒她。
姚丽妃回过神后,也点了点头,“走吧。”
正殿内雍林正在召见阁部之人,姚丽妃便被引到了偏殿等候,约莫小半个时辰后,宫女才来唤她进去。
雍林正半靠在软榻上看着一份公文,脸上挂着浅淡笑意,显然心情颇好。
“陛下何事如此开心,也说给妾听听,让妾同陛下一起高兴高兴。”姚丽妃亲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,看到雍林的神色,就知道今日是来对了时候。
雍林收敛笑容,抬头瞥了她一眼。姚丽妃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冷,恍然明白过来,慌忙跪地请罪,“陛下,妾只是多嘴一问,并无他意。”皇帝刚见过内阁的人,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恐怕只有政事,她还想活久一点呢。
“起来。”若是许后在这,即便不用她问雍林也会主动同她说起政事。对于雍林来说,许后不仅是自己的妻子,也是知己。在政事上两人的见解也颇为相似,当年他起事,许后甚至穿着铠甲亲自鼓励将士。对妻子和对妃妾的态度当然不一样,雍林从不许任何妃妾过问政事,也不许她们给家人求官,甚至连内命妇之母的诰命都免了。
见皇帝并无追究之意,姚丽妃这才放下心来,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食盒,柔声道:“妾今日熬了参汤给陛下送来,本来是刚刚好的,在外面等了会,恐怕是凉了。妾先尝尝,若是热的陛下再喝。”
雍林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,继续看着顺天府尹关于倭人奸细的奏报,处理了这样一桩大案子,雍林对他的不满也散去几分。
仔细揣摩过皇帝心思后,姚丽妃又大着胆子道:“陛下,妾方才瞧见太子了。”
“哦?”雍林挑了挑眉,“怎么了?”瞧见太子是什么稀奇事吗?
姚丽妃将参汤舀了小半碗,奉到雍林面前,“也没什么事,就是妾刚才看到太子,想着妾家中弟弟同太子差不多大,侄女也只比太子略小些,妾的弟弟都已经娶妻了,殿下身边竟还没有一个服侍的人。”
雍林登时大怒,直接将那碗参汤猛地掼到地上,叱骂道:“太子如何,跟你有什么关系!”他同阿真的独子,还轮不到一个妾室来管。
白瓷小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,不少参汤溅到了她的裙角,姚丽妃顾不得地上是否有碎瓷,匆匆肃拜于地,“妾并无此意,只是将刚才所见所闻告知陛下而已。”她是有将侄女送入东宫的打算,可她不还没开口说就被打断了吗?想到这里,她心中升起几许委屈,这两人真不愧是父子,都是一贯的冷心冷肺,她这巴巴的送参汤过来,居然也不关心她累不累。
“出去。”雍林沉着脸,不再看姚丽妃。
姚丽妃对他脾气还是了解一二的,也不待宦人请她,自己便爬起身来,又低声道:“妾再也不敢了,还望陛下莫要因为动怒伤了身体,这参汤......陛下记得趁热喝。”行礼后匆忙向殿外退去。
她出来时,外面已经开始飘雨,婢女给她撑上伞,低声道:“娘子可好?”
“无妨。”她跪下去的时候避开了些,没碰到大的碎瓷片,小的也被衣服给隔开了。
“那大郎君那边要如何回?”这婢女是姚丽妃从娘家带来的,她所称的大郎君即是姚丽妃长兄。
姚丽妃冷笑一声,“想怎么回怎么回,我都自身难保了,哪还有空去替他跟他女儿筹谋。”本来韩贤妃下去后,她隐隐成了后宫第一人,哪料到被这事拖累了。她这次惹了陛下动怒,怕是不出半日宫中就要传遍了,那些个乌眼鸡不知要怎么笑话她。
她甚至有些同情韩贤妃,她俩都有个不成器的哥哥,娘家半点帮助也无,只会拖后腿。她弟弟虽然也不成器,好歹不需要自己操心,要不是顾念父母,她真是一刻也不想管长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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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猝不及防中,南家接到了天使到来的消息。
天使至府中必定是有旨意送达,此时南弘几人皆不在家,韦王妃几个有诰命的匆忙换上命妇冠服,领着家中众人前往前院听候圣旨。
南知意许久没穿这身装束,只觉从头到脚都僵硬酸痛,她人虽小,这珠翠四翟冠的分量可一点也没短缺,是被丫鬟半扶着到前院的。
来人是礼部主事,宣旨速度非常快,南知意迷迷糊糊的接过他手中册文,在赞者的要求下对着皇城方向拜了四拜。
韦王妃要留主事喝茶,他却道:“王妃的心意下官领了,只是还要往顺义郡公府那几家去。”他抬手招来身后的侍从,“宣平县主新的冠服和捉拿奸细的奖赏都在这了,下官先走一步,改日再来叨扰王妃。”
韦王妃笑道:“那主事快去吧,我就不妨碍主事的正事了。”
看着瘫坐在太师椅上,神色恹恹的小孙女,韦王妃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
赵夫人等人也奇怪的看着她,从郡君升任县主,又有陛下亲自嘉奖和赏赐,应该高兴才对啊。
南知意无精打采的看了众人一眼,“太难听了。”
“什么难听?”韦王妃有些莫名。
南知意哼哼道:“当然是封号啊,以前的清河多好听,这个宣平......唉!”
娄夫人笑道:“从前是郡君,清河是古郡名,宣平是现在的县名,两个当然不一样了。”
“可是我们现在也有县名是清河啊。”对自己曾经用了多年的封号,南知意还是有所了解的,极度怀念自己逝去的清河之名。
韦王妃无奈道:“行了,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
南知意让婢女帮自己取下珠翠冠,好奇问道:“县主同郡君,有什么不同?”
韦王妃想了想,“高了半品,每年俸禄多了两百石,褙子和霞帔从绣鸳鸯换成了绣孔雀?”
“还有吗?”南知意有些失望,就这样啊,她也不缺钱呀。
韦王妃看看她拆下来的花冠,又看看一旁刚送来的冠服,缓缓道:“花冠从珠翠四翟换成了珠翠五翟,要......更重些?”
这她都受不了了,竟然还要换个更重的,南知意两眼一翻,差点晕死过去。
府内很快就热闹起来,不一会就传遍了大姑娘升任宣平县主的消息,南知意看着奖赏的五千两银子,想了想,“祖母,这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,既然阿圆她们那边已经有了陛下的赏赐,那我将我的这份分一些给那天卖桃花糕的店家和附近的人。”
韦王妃听了她的话,心中满是欣慰,“好,你想分多少就分多少。”她又叹道:“只是县主没有仪仗,要到郡主才能有。”
“嗯。”南知意也不在乎这些,即便是祖父祖母出门,也很少清道的,她出门时人人都喜欢她,还需要什么仪仗?
她回到院中后,让婢女把家里跟地志有关的书都找出来,自己趴在床上一本本翻看着。
阿晋好奇道:“姑娘在看什么呢?”她这翻页速度,估计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“我在找宣平县在哪呀。”南知意头也不回,继续低头飞快翻动书页,她只知道古清河郡同现在的清河县是差不多的位置,在广平府一带,离顺天府也不算远,却从未听说过宣平县在何处。
从前她才不管宣平县在何处呢,现在它成了自己的封号,要是连在哪都不知道,也太不像样子了。
阿晋给她添了一盏花茶,浅笑道:“天下州府这么多,姑娘要找到何时去?依我看,不如去问问大郎君,他说不定知道。”
“对哦!”南知意猛然惊醒,大哥是家里最博学的人,他肯定知道宣平县在哪!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“我先去正院等晚饭,等大哥从书肆回来我就问他。”
等到晚间南何维回来,南知意便一直缠磨着他问宣平县的事,他想了良久,歉然笑道:“阿绡,大哥也不知道在哪呢,回去查查再告诉你好不好?”
“啊——?”南知意不可置信的看着南何维,从小到大,她从未见过大哥有不知道的事。这一瞬间,南何维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她心目中悄然坍塌了。
南何维轻咳一声,正想说话,南垣在一旁唉声叹气,“唉,我这年纪大了,也没人来问问我什么宣平不宣平的。”
南知意眼前一亮,兴奋的问道:“阿爹你知道?”
南垣看了她一眼,慢慢饮了一杯酒,“我当然知道啊,宣平县嘛,在浙江处州府。”
“真的吗真的吗!”南知意蹦跳到父亲身边,期待的看着他。
杭榛莞尔一笑,“自然是真的,你阿爹曾在浙江都指挥使司供职,去过处州府。”
南知意的眼眸中布满小星星,“阿爹你可真厉害!”
南垣从未被女儿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盯着、真诚的语气夸奖过,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受,既有些高兴,又有些不自在。他别扭的看了南知意一眼,冷哼道:“你才知道。”
南弘在燕国公府打了一日的叶子牌,连晚饭都在那边用了,直到掌灯方才回来。
一进屋便问道:“今日赵家小丫头去了老何家玩,一回来就直喊后悔,说那日应该跟绡绡她们一起回城,何家丫头都被陛下嘉奖了,还有赏赐,她还说绡绡封了县主?”他也只听了个大概,没问清是什么事。
“是。”韦王妃示意他去看桌案上的册文,又跟他说了一番缘由,“这份册文拿去封起来吧。”
南弘轻啧一声,“想不到阿绡还有这等好运气,抓几个人去官府,居然真是奸细。”他们原本听她描述的时候,只以为是哪里的逃户或是大户人家的逃奴,没往倭人那边想。
“她将来总要做县主的。”韦王妃嗤笑道:“她爹是你长子,将来要承爵的,郡王之女本就是县主,难道他将来还会给绡绡封郡主不成?你看他都没给何家丫头她们爵位。”白日在晚辈面前韦王妃不好说这种儿子将来承爵的话,免得他们对长辈少了尊重,现在跟南弘就没那么多顾虑了。
南知意是郡王长子之女,按朝廷规定应该十五岁请封郡君,她却出生就有了郡君之位,说来还有一番缘由。
南弘第三子南寺的生母是太|祖赐给他的人,当初他在外时酒后春风一度,酒醒后就开始有些后怕,也不敢告诉韦王妃,只将这女子打发成一个普通婢女。哪知这女子就怀孕了,韦王妃从应天赶去与他团聚,过去就看到这一幕,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立马带着孩子回了娘家。
平谷侯哪里舍得妹妹受这种委屈,带着家中子侄就杀了过去,将南弘狠揍一顿,甚至放话要见他一次打他一次。这事很快就传到太|祖耳中,太祖不欲自己两个爱将因此失和,亲自出面调解,南寺这才被保了下来。
太|祖晚年疑心越发重,看当年旧臣总能挑出刺来,对儿子们也是一再防范,再加上平谷侯次子在秦王幕下,就更让他不喜。平谷侯为人谨慎,太|祖一时竟挑不出他的错。
郡王嫡长子外的儿子可封镇国将军,韦王妃作为郡王正妻有所出,南弘是不能纳妾的,作为滥妾所出的南弘也不能有爵位。太|祖后期遍养锦衣卫,知晓诸多臣子家事,韦王妃还好些,就算是个猫儿狗儿养着也有了几分感情,平谷侯素来厌恶这个便宜外甥。太|祖也不知怎的,脑子一抽,就想恶心恶心平谷侯,便降了一等封南寺为辅国将军。
等太|祖清醒就开始后悔,此举不仅让平谷侯跟他隔阂更深,反倒还让他多出了个爵位,亏大了!平谷侯不就是在乎他妹妹吗?当时杭榛已经怀了南何维,他便笑言若是个女儿出生就给她爵位。
当今登极后杀了不少人,闹得人人自危,这样自然不是个事,总不能跟臣子都离心。经身边人提醒后想起了当年太|祖的戏言,恰逢南知意降生,他便顺手给了个郡君。
并非是多喜欢南知意,而是想向南弘施恩、告知他的态度,不过就是多给十五年俸禄,横竖一个郡君一年才四百石,除年纪小冠服要时常换外也花不了什么钱,比给男子封爵世代继承划算多了。南弘虽已半退,皇帝的态度在这,有事需要他时也不得不配合,当今对他这些年的识相还算满意。
南弘眼底一片无奈之色,“你怎么又提这事?”老三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。
“你敢做,还不让人说了?”韦王妃每每一想起这事,心中就憋了口气,也是那女子生老三难产没了,不然她一看到她就来气,“你滚吧,爱去哪睡去哪睡,我不想看到你。”
家中侍婢们又见怪不怪的看着自家郡王抱着被褥,站在卧房门口,幽幽望着里间。
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或者后天应该有对手戏?嘻嘻嘻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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