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精神病小李子(2/2)
⒈看守所负责人前些日子换了,一会儿要来巡视;
赵红兵根本连头都没回,哪能看到老师的表情。赵红兵此时走到了自己饭盒旁边,又是一脚,把饭盒踢飞了,上了铺,盘腿坐下,紧闭双目,深呼吸……
“你凭什么要打我?”
“cāo • nǐ妈!”
不管怎么说,赵红兵是摆脱老轮和“甫志高”了,进了新的号子,一样的二十多平米的小监舍,一样的二十来个人肉挨着肉。赵红兵跟大家简单地点点头,报了下自己的名字,简单跟大家打个招呼,然后顺手扯过来一本《刑法》看。其实,赵红兵是在观察号里的形势,他想知道这个管教口中的灾难似的看守所究竟是什么样的。赵红兵故意没跟大家多沟通,在未来几天他都不会跟大家沟通。因为,他暂时还不愿意跟谁走得太近。
手里拿着一本《刑法》的赵红兵明显感觉得出大家对他也很好奇。因为这些嫌犯肯定也多少听过赵红兵的名字,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。而且,赵红兵有点太沉默了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“你们笑什么?”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,装作恶狠狠的样子。
到了下午,管教来找赵红兵,跟赵红兵说了两件事。
“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啊?”赵红兵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嗓子,但是声音显然非常激动。
“那你为什么不怕我检举你?”
“没,我不是这意思!我真不是这意思!”
“我会!”
“甫志高”说:“我争取宽大,我要是出去得早,我肯定来看你……”
“管教没说不让我跟你说话啊!”
“你进也得进,不进也得进!”管教又板起了脸。
“不行,管教不让我跟他们说话。”
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。
“开天眼都在其次,主要是消你的业。你坐在这里,就说明你有业。”
中年男人说完,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。
整个号子里鸦雀无声,连个敢吃饭的都没有。
赵红兵已经很多天没出来放风了,现在外面居然已经是春天了,他已经闻到了杏花的味道。赵红兵使劲地想看杏花林在哪个方向,可除了一个一个火柴盒似的号子,什么都看不见。不过赵红兵还是感受到了点生机,心情不错。
小痞子没敢搭茬儿,朝老七喊:“你招惹他干吗?”
老师连连摇头。
赵红兵头也不回:“扶他起来!”
“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?”
“我不是精神病。”小李子哭哭啼啼。
“那你怕我什么?”
“他骂我没什么,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?我母亲是个慈祥、善良、可敬的女性,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,还生我养我。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?”
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,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。
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,这人就是个暴力分子,而且还是个头子。
老七彻底恼了。不但老七恼了,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,也觉得心烦意乱。
“我是抑郁症!”
“他都已经要死了,消也没用了,我关注的,是活人。”
“谁找你搭话了,你这个精神病!”
“你不会!”老头儿的目光很坚毅。
“你也想骂我的母亲?我的母亲慈祥、善良、可敬……”
“知道哪儿错了吗?”赵红兵喝道。
当管教这几句话说完,赵红兵心里乐开了花:马上就不跟这帮逼人关在一起了,老天真长眼啊!
赵红兵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,又从铺盖里掏出两包软中华,扔给了老师:“别jī • bā干操蛋事了。”
“你好像确实是有。”
赵红兵在的号向来是最文明的号,自从赵红兵进来,一次打架都没发生过,连吵架的都少。再说就算是动手打架,轮得到赵红兵亲自动手吗?只要赵红兵一声令下,有的是人帮忙打。赵红兵向来不欺负人,这次是咋了?
“我看不清。”
“你怕我干什么?我又不打人。”
“真的,那个jiān • yín幼女的老师嘴也特严,而且业也很大,你去消消他去吧。他需要你。”
“我小怎么了?我也是个人!”
“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。”
“管教还不让你练功呢,你不是也在练?”
管教立马板起了脸:“你当你还在外面呢?当这是大车店呢?你不喜欢哪个房间就换一个?在这儿,你可做不了主了。”
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,一安慰,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。
小痞子恨恨地说:“这下算是完了。”
老头儿压低了嗓子说:“我觉得我天眼开了。”
赵红兵睁眼一看,发现一个精瘦精瘦的30岁左右男人在骂一个20岁出头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孩。听对话,这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好像叫“老七”,而这个男孩叫“小李子”。
不仅大家都愣了,赵红兵自己也愣了愣神,多少年没动手打人了,这次怎么这么冲动?赵红兵自己也缓过了味:是被老头儿气的,没法动手打老头儿,把这气撒到老师身上了。
老七恼了:“你会不会好好说话?”
赵红兵就这样带着憧憬来到新的号子,新的管教在门口喊了一声:“把头铺收拾出来!”
⒋冤大头型:这类嫌犯通常是qiáng • jiān、盗窃案之类的,没什么背景,做人又不会左右逢源,只能干最重的活,挨最毒的打。
果然,到了下午,赵红兵要卷着铺盖换号了。
小李子又想接话,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。
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,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,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,浑身肌肉疙瘩,左手上还有文身,一脸凶相。
所有人都看愣了,这是咋了?连那参与lún • jiān的哥们儿都愣了,至于打成这样吗?
“没有。”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,羞羞答答的,像是个小媳妇。
老师把软中华捡了起来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“操!”
赵红兵从铺盖里拿出两包软中华,发了一圈,还剩下大半盒。赵红兵想了想,扔给了老师。老师看到眼前大半盒软中华,不知所措。
“呵呵,说实话,我不信任他们,比如我旁边那个,写了一上午检举材料,我要是跟他说话,他肯定揭发检举我。”老头儿说得十分自信。
老师被扶了起来,看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味来,要么就是脑子被赵红兵打糊涂了,傻愣愣地看着赵红兵的背影。
赵红兵说:“给你的,拿着吧!”
这时,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:“别哭了,行了,小李子,快收拾收拾东西吧!”
“我看见……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赵红兵一听就蒙了:“操,我不进了。”
赵红兵的确有点大意了,他在这个城市的一亩三分地混得实在是太明白了,二十多年来,敢跟他叫板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,早就被他逐一收拾了。方方面面的领导,也都多少有了点交情,赵红兵是真不把一个看守所的小管教放在眼里。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:看守所新换了领导,打点了吗?沈公子在外面跑的事多,恐怕是早就忘了。像是赵红兵这样有油水的嫌犯不抓紧给领导打上小进步,人家领导能高兴吗?再大的江湖大哥,到了这里,也得归人家管。
“你说谁是精神病?我只是抑郁症。”
“谁急了不骂句人啊?”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。
“怎么着,说你你还不高兴了?”
“wǒ • cāo你……”小痞子的“cāo • nǐ妈”到了嘴边上,想了想,又生生给吞了回去,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。
这次,小李子终于忍住了。
管教可能也觉着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,赶紧找补:“让你来这个号,是都觉得你有能力。这个号天天闹号,再这么下去,早晚得横着出去一个。这才几月份啊?咱们看守所都出一次事了,领导都换了,新领导可不愿意再出事。他看了半天名单,点名让你来这个号。”
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,而且还有点磨叽,老七说一句,他就顶一句,毫无意义。赵红兵听得很心烦。不过,赵红兵眯着眼睛,没说话。
以上这四类人,在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有,而且,缺一不可。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种生态平衡,没有牢头狱霸不行,没有挨欺负的冤大头也不行,牢头狱霸没打手也不行。这是中国看守所的传统文化,据说自古至今都这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