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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脚,“球”蹦跳着滚向走廊尽头。那里放了块“油漆未干”的牌子,走廊到此为止。往右转,有一扇通往客栈外部消防通道的安全门。门上了锁,所以这相当于一条死路。但是在走廊尽头和右边的安全门之间,有一处仅能一人容身的死角。沈青禾就一动不动地躲在那里。刚刚如果不是她及时中断两名同志的行动,他们就和杨奎撞上了。但是她自己也因为来不及撤退被堵在了这里。
眼看“球”越滚越近,沈青禾下意识地挺直背,又往后靠了一些。
忽然,一只脚伸出来拦住了“球”。
“技术不错吧?”那名犹如在足球场上成功停球的便衣得意地问同伴。两人继续你来我往。
又是一个长传,这一次那名便衣没能停住“球”,纸团从他脚边蹿过,直奔走廊尽头,最后停在了沈青禾脚边。她静静地从坤包里摸出shǒu • qiāng。那名便衣一边埋怨同伴踢的角度太刁钻,一边嘟嘟囔囔地朝沈青禾藏身的地方走去。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沈青禾静静站在逼仄的死角,旗袍已经汗湿贴上了后背。
“吱呀——”悠长的开门声响起,是杨奎从石立由房间出来了。
两名便衣赶紧迎过去。
杨奎看了看周围:“在干什么呢?”
一名便衣赔着笑:“没烟了,踢着盒子玩玩儿。”
杨奎瞥了一眼躺在走廊尽头的纸团:“这两天没出什么岔子吧?”
“没有,您放心。”
“嗯。吃饭了吗?”
“还没。”
“走吧,一块儿吃点。”杨奎和两名便衣离开。
走廊里恢复了平静。两名“油漆工”拎着工具出来,轻轻敲响叛徒的房门。
很快,门开了,石立由一个人站在门后。
一名“油漆工”笑盈盈地:“先生,我们来给窗户补刷油漆。”
沈青禾将shǒu • qiāng放回坤包时,瞥见小开衫的袖子后面蹭了什么东西。仔细一看,是锈红色的油漆。
大昌客栈的后门出去是一条狭窄小路,路上停了一辆轿车。沈青禾在路口的报摊翻着杂志,手臂上随意地搭着小开衫。很快,她就看见两名“油漆工”扛着裹成卷的地毯从后门出来了。二人将地毯扔进后备箱,迅速上车驶离了客栈。
沈青禾给手里的杂志付了钱,朝远处走去,在离大昌客栈十条街开外的地方,她将沾了油漆的开衫扔进了垃圾桶。
到了黄昏时分,沈青禾已经回到北京东路,前面不远处就是电车站,再往前走就是福安弄了。她抱着一袋苹果,像是刚从菜场回来,心情舒畅。
一辆电车靠站。顾耀东刚一下车,就看到沈青禾从不远处走来。对方好像也看见了他,高兴地朝他挥手。顾耀东很意外,出于礼貌,也只好腼腆地挥了挥手表示回应。
沈青禾朝他走过来,从纸袋里拿出一只苹果:“吃苹果吗?”
“不用了,谢……”话没说完,沈青禾就已经和他擦肩而过。顾耀东这才发现她是在和站在自己身后的母亲说话。
“顾太太,我刚买的苹果,又脆又甜。”
耀东母亲拎着菜篮子,里面也放了几个苹果:“不用啦,沈小姐,我刚好从菜场回来,也买了苹果。哎?不过好像没有你这个水灵呀。”
“下回您要买苹果提前告诉我,菜场好些人经常从我这里买肥皂和罐头,所以每次有好的蔬菜水果,他们也会给我留一点。”
“难怪你总能买到好东西。”
顾耀东戳在一旁,干巴巴地说:“妈,下次不用来车站接我了。”
耀东母亲一心一意地欣赏苹果,“哎呀,还真是越看越好……”她热络地挽住沈青禾的胳膊,“沈小姐,你认识的人多,那有没有路子买到又便宜品质又好的火腿咸肉呀?”
“我跟好几家南货店都熟得很,下次您要买火腿咸肉先告诉我,我让他们给您留着。”
两个女人聊得火热,从苹果到咸肉,从烫头发到新新百货月末的促销,天上地下琐琐碎碎,就是没有顾耀东插嘴的份儿。
他自讨没趣地说:“我回去了。”果然无人理会。顾耀东悻悻地跟在后面,忽然觉得这个叫沈青禾的女人正在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顾家。
吃过晚饭,沈青禾到门口哼着歌洗苹果。顾耀东出来刷鞋,正好听见邻居跟沈青禾说话。
“沈小姐心情不错呀!有大买卖吧?”
沈青禾笑盈盈地:“小生意,赚的钱也就够买两天小菜的。”她洗完了苹果,从顾耀东身边经过时看了他一眼。
顾耀东:“恭喜啊。”
沈青禾原本没理会,走了两步又停下,有些认真地说:“今天这笔买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,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。钱虽然没赚几个,但是特别解气。”
“你在跟什么人抢生意吗?”
沈青禾笑而不语,转身进屋。顾耀东只觉得好笑,开心成这样还说没赚钱,这女人也不见得有多会说谎。
沈青禾回了客堂间削苹果,耀东母亲端着一大盆脏衣服,从她背后的楼梯间下来。
“咦,沈小姐,你的衣服蹭上脏东西了,用不用我顺手帮你一道洗了?”
沈青禾削着苹果,埋头东看西看:“哪儿脏了,我怎么没看见呢?”
“你当然看不见啦。”
顾耀东听着二人说话,有些好奇地望去。
耀东母亲走到沈青禾身后,指着后腰:“喏,在背后,这里……”
沈青禾心里一沉。
耀东母亲凑近了仔细端详:“锈红色的,像是油漆,估计不太好洗。”
“我今天就去过菜场,那儿没有人刷油漆啊。”
“那会不会是……什么东西的血啊?”
“哦,我是去过一趟肉店。”
耀东母亲恍然大悟的样子:“那就对了!”
听着又像是在闲聊。顾耀东没太在意,回头继续刷他的鞋子。
“我正好去门口洗衣服,换下来顺手帮你一道洗了吧。”
沈青禾客气着:“谢谢啦顾太太,我又不是小孩子,晚些时候我自己洗吧。”说完,她吃着削好的苹果,慢悠悠回了亭子间。
关上门后,她迅速反锁,快步到梳妆镜前查看。后腰上果然蹭了一些锈红色油漆。沈青禾一面庆幸只有耀东母亲看见了,一面从衣柜里拿出干净衣服换上。
深夜,顾家人都睡了。沈青禾拎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轻声上楼。关上门窗,她吹灭了煤油灯,从里面取了一些灯油抹在旗袍的油漆印上。
第二天清晨,大昌客栈的两名便衣警察敲着石立由的门。“石先生?起床了吗?……石先生?”敲了好半天也没有回应,二人意识到不对劲,赶紧叫来老板开门。
屋里很安静,床上的被褥没有打开,看样子整夜都没人睡过。茶几上放着喝了一半的茶水和摊开的杂志,没有任何打斗痕迹,一切都定格在昨天中午杨奎来时的样子。但石立由不见了,房间里空空荡荡,地上光溜溜的……
老板一拍大腿,喊得痛彻心扉:“地毯!我的地毯没了!”
夏继成在刑二处窗边,蒙着报纸睡大觉,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,很是惬意。
于胖子放下电话:“队长,有客栈老板报案,说是有客人失踪了!”
其他人都还在等着李队长发话,只有顾耀东好像屁股装了弹簧,“噌”地站起来——终于有任务了!
李队长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毛线活:“过去看看吧。哪家客栈?”
于胖子:“陕西南路,大昌客栈。”
夏继成掀开脸上的报纸:“日子怎么就这么不太平呢……”
李队长:“处长,我们去就行,您不用亲自出马了吧?”
夏继成已经懒洋洋地朝外走了:“走吧。睡得腰酸背痛,正好活动活动。”
顾耀东兴高采烈地跟着二处警员下楼,一边走一边整理警棍、警哨,“赵警官,您看我这么戴对吗?”
赵志勇放下勘察箱,帮他调整:“以后叫我赵志勇就行。”
“您是前辈,一会儿上街我保证听指挥!”顾耀东说得很认真,也很大声,赵志勇恨不得钻到地缝里。
“小点声小点声!以前我这么说,那是因为你是新人。现在不一样了!以后大家互相照顾。”
这是第一次有人对顾耀东说“互相照顾”,这让他感觉自己变得有用了。这种感觉很好,很振奋。
警察局院子里停了一辆巡逻车。顾耀东倒数第二个上车,看见大家都已经坐好了,窗边还剩一个很不错的位置,便乐呵呵地坐了上去。赵志勇刚要叫他,被肖大头按住。
顾耀东看见赵志勇和肖大头挤在一起:“肖警官,这个位置宽敞,你来坐吧?”
肖大头难得客气:“你坐,你坐。”
顾耀东笑得很甜:“那就谢谢了。”他又瞥见了赵志勇的勘察箱,“赵警官,我能看看勘察箱吗?我上的那个学校,看不见这些东西。”
赵志勇:“要不你还是坐……”肖大头一把拎过勘察箱塞给顾耀东,“人家要看就看呗,别废话。”赵志勇看了肖大头一眼,只得把话咽了回去。
最后一个上车的是夏继成。他走到顾耀东面前,对方正兴致勃勃地埋头研究勘察箱里的一堆稀奇玩意儿。
夏继成:“哎?哎?”
顾耀东抬头一脸傻笑:“处长!”夏继成朝前面抬了抬下巴。顾耀东看了看,车最靠前的地方还有一个空位,是背朝司机的。
顾耀东:“不用了,我就坐这儿挺好的。坐前面我怕晕车。”
“哦,要不你来当处长?”
周围一阵窃笑,肖大头尤为幸灾乐祸。
赵志勇实在忍不住了,小声说:“那是处长专座!”
“对不起!处长您坐!”顾耀东红着脸赶紧起身,灰溜溜地拎着东西去了司机背后的座位,面朝所有人,无地自容。
在刑二处接到电话之前,王科达就已经到了大昌客栈。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,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手里。
一名便衣说:“昨天晚上我们吃完饭,洗了个澡,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,想着石先生已经睡了,就没敲门。早上再来,人就已经不见了。”
王科达:“就是说,连人什么时候失踪的都不知道?”
杨奎给了他俩一人一脚:“蠢货!”
没过一会儿,二处也到了大昌客栈。客栈老板并不知道屋里几个穿便衣的就是警察,打完电话就在门口眼巴巴等着。二处警车一到,他就像见了救星,赶紧跑过来。在这种场合,二处警员还是很要面子的,一个个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,仿佛一车精兵强将。顾耀东最后一个歪歪倒倒下来,刚一下来就哇地吐了一地。谁也没说话,那感觉就像所有人憋足力气吹了个球,结果被人防不胜防地泄了气。
从下车到进客栈上楼,客栈老板一直跟在队伍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:“我开门一看,妈呀,就剩一个光溜溜的木地板!地毯没了!那地毯我买来才一年多,还新着呢!”
肖大头:“别老说地毯了。你不是报的失踪案吗?我问你失踪的是什么人?”
“就是那间房的房客呀!地毯没了,人也没了,哪那么巧?我那条地毯能抵他一个月的房钱!肯定是他偷走了!”
李队长:“房客把地毯卷走了?”
“是啊!”
李队长:“那不就是丢了条地毯吗?”
“是啊!”
于胖子:“丢地毯你报什么失踪案?”
老板振振有词:“我要只说丢了条地毯,你们能来吗?”
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。只有夏继成还往前走着,还有一个例外是顾耀东。他昏昏然地跟在处长屁股后面,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。
肖大头在后面喊:“处长!您回去休息吧。就是失窃案,我们办就行了。”
夏继成哼了一声:“这么贵的地毯,得给人家找回来呀!”
客栈老板:“谢谢长官!”说完白了肖大头一眼。
顾耀东望着夏继成的背影,也许是因为晕车,天旋地转中,他觉得处长好像和平时有点不一样。
刚到出事的房间门口,王科达就出来了。双方人马碰面,似乎都很意外。
夏继成:“王处长,你怎么也在这儿?”
王科达挤出笑容:“来给你当个马前卒啊。”
夏继成:“就是桩失窃案,还搞得你我都跑一趟,这客栈面子不小啊。”
两名处长说话的时候,二处警员已经进屋勘查现场。杨奎和两名便衣也在屋里。现场气氛变得有些敏感。杨奎从来没有这么窝火,这是他的地盘,就因为出了点闪失,现在居然轮到“后勤部门”来横插一脚。
王科达也同样憋着火。他把夏继成拉到一旁:“实话告诉你吧,这不是普通的失窃案。我丢了一个重要的人。”
夏继成脸上写满惊讶:“你是说这儿的房客?”
“是我策反的一名共党。我一直安排他住在这儿,还派了人守着。现在人没了。”王科达显然说得很不情愿。
“我说怎么连王处长你都惊动了,原来还有这些瓜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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