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贼奶奶 第一章(19)(1/1)
我爹看到我从地上捡吃的,就对二串子说:“你出去买些吃的。”
二串子梗着脖子不理我爹,我爹瞅瞅我,“都是灰,吃不成了。”二串子伸手,“把枪给我。”
我爹死死地盯着他,脸上阴晴不定,我从来没见过我爹发脾气,也从来不知道他发脾气是什么样子,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脾气。可是这会儿,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一股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戾气、怒气,甚至可以说是杀气。尽管我爹脸上的那股神气一闪而过,很快又恢复了以往平静到麻木的淡然,我仍然被震撼了,我猜想,如果我爹真的发火,肯定是那种雷霆炸响般的霹雳天火,会把人烧成焦炭。
那一刻我忽然想到,其实,我对我爹并不了解,我知道的就是我把他叫爹,他把我叫三娃,他养活我,供我吃喝,供我上学,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过去,没有说过我妈在哪儿,没有说过很多很多爹应该告诉儿子的事情。恍惚间,我觉得眼前这个爹跟我的距离似乎很远、很远。
“你饿不饿?”我爹问我。我点点头,“饿。”
我爹对二串子发令:“买吃的去。”话说得短,眼神却是不容抗拒的指令。
二串子的表情是拒绝,行动却是服从,站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灰土,朝外面走,出门的时候,还没忘了小心翼翼地把院门关严实,我有点担心,“爹,他会不会去报告日本人?”
我爹不屑,“他敢。”这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,无比自信,我再一次觉察了我爹不为我知的那一面,因为,过去我一直印象我爹是一个肉人,绝非这种说话办事刀斫斧劈般利落的人。
我爹起身拽过扫帚清扫乱七八糟的院落,沙拉沙拉的扫地声听着悦耳、平静,这完全是一个平和、普通家庭小院落里天天应该响起来的声音。我爹把奶奶收藏食物的柳条筐捡起来,在腿上磕了磕,磕掉了上面沾染的灰土,然后把柳条筐送回了灶房,从灶房里出来继续扫院子。掉在地上的杂面饼窝头和干馒头、蒸地瓜之类的食物他归拢在一堆,然后用簸箕给撮了。
边干活,他边和我唠嗑:“你奶奶为啥把东西交给你呢?”
我说不为啥,就是怕让日本人搜去挨枪子儿呗。他又问,我不在的时候,家里来过什么人没有?我说来过,他连忙问来的是什么人,我说瓜娃还有芹菜。他追问除了瓜娃和芹菜,还有没有别的人,大人。我说没有。停了片刻,他又问我奶奶最近出门多不多。我说不多,也不少,跟过去差不多。他问奶奶最近看戏了没有,看戏的时候带我了没有。我说昨天晚上说好要去看戏,结果日本人把奶奶抓走了,就没看成。
听到这话,他停下了,站在那里拄着扫把想事儿,自言自语:“她哪来的钱?”
我告诉我爹:“我不知道有没有钱买戏票,可能有吧,她给我说不但要买戏票,还要给我买包子吃。”
我爹摇摇脑袋,仿佛要把脑子里的灰尘摇落,“怪事情,怪事情……”他连说了几声“怪事情”,然后就把扫把扔下,蹲到地上抽旱烟。
我爹真没说错,二串子虽然满心不高兴,还是给我们买来了吃的,而且档次挺高,葱油饼、大米粥,另外还给带了一小包辣白菜。
我爹表扬他:“出手还大方得很。”
二串子把手里的吃食放到了奶奶平时喝茶的小桌上,那张小桌摆在奶奶门口的房檐下面,“我是有身份的人,到摊子上买猪食,我嫌丢人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