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贼奶奶 第一章(11)(1/1)
记忆中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奶奶一起睡,睡在她那铺了厚毛毡和花褥子的炕上,鼻子里嗅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,做的梦都是好梦。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就不让我睡了,理由是我太脏、脚太臭。今天奶奶不在,我可以再一次睡在她的屋里,享受那厚厚的毡子,软软的褥子,还有香香的枕头。
奶奶的屋子让日本人翻得一塌糊涂,炕柜的门被拆了下来,里边掏出来的衣裳、袜子、被褥摊了一炕,炕皮也被揭了开来,一些掉进炕洞的衣裳肯定会被炕灰弄脏。扬起的灰尘已经回落,所以屋子里没有我们家那股呛鼻的烟尘味道,奶奶屋里独有的那股子淡淡香气还在,我一直也没有弄清楚,那股香气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,说是花吧,无论奶奶家里还是我们的院子里,都没有花,奶奶和我爹都不是养花弄草的雅人。说是焚香吧,奶奶又从来不烧香,即便是到了庙里,也从来不给菩萨上香,她说她不信泥塑木胎的东西能保佑人。
站在奶奶的屋子里,我突然觉得腔子里空荡荡的就像旷野,四周黑黢黢的就像一个人站在北山的乱坟岗子上,莫名地就有恐惧和凄惶袭上心头,连眼睛也忽然变得湿漉漉的,连忙用袖口在眼睛上用力揩了又揩。从小奶奶就告诉我,男儿有泪不轻弹,动不动哭天抹泪连婆娘都不如。有的时候,我在外面揍了谁,或者在家里闯了祸,奶奶就用鸡毛掸子抽我屁股,很疼,如果我哭了,就会骂我没出息,跟我爹一样的窝囊废,就会抽得更狠。如果我不哭,也会抽得更狠,理由是我不服,跟她顶牛劲。
不过,不管怎么样,男人不能哭,男人哭是最丢人的事情,这种观念深入我心,所以即便像眼下这种情况,奶奶被抓走了,生死未卜。我爹又不明不白地跑了,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黑洞洞的院子里,我仍然没哭。我爬上炕,三下五除二扒去衣裤,钻进了衣服被褥堆积起来的小山里,手脚并用地裹紧自己,闭上眼睛期待睡眠马上到来,把我从这凄惶、恐惧的黑夜中拯救出去,明天,太阳出来,我醒过来,也许就会惊喜,现在的一切,都只不过是梦境,是极少光顾我少年睡眠的噩梦。
唉,奶奶这个人啊,对她,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。有的时候她在我眼里既是母亲又是姐姐还带点哥们儿的味道。有的时候她在我眼里却又是凶神恶煞,尤其是手里那根鸡毛掸子,简直就是我的噩梦。每次我和巷子里的孩子发生战斗,不管我的战绩如何,最终吃亏的总是我,因为,那些孩子每次都会由他们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带着找上门来。人家一来找,奶奶就会用鸡毛掸子抽我,说是要消去我身上的躁气、匪气。之所以要消去我身上的“躁气”、“匪气”,是怕我长大了胡来,变成坏,或者我长大了胡来,没有变成坏,却吃了大亏。
我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,这条巷子的小孩老是跟我过不去,我也跟他们合不来。带头的就是那个胡来,胡来不是胡作非为的意思,是人的名字。胡来他爹是我们这儿的大财主,现在给日本人当维持会长。胡来仗着他爹是维持会长,家里又有钱,不时给巷子里的孩子们散一些糖果、瓜子、炒大豆之类的吃食,巷子里的孩子便都奉了他当大王,跟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,一个个活像他的狗。
我跟胡来的毛病犯在瓜娃子和芹菜那儿。那次瓜娃和芹菜在我们家门口玩过家家,我刚刚出门想加入,胡来带了一帮狗日的过来,非说瓜娃子和芹菜是两口子,还逼着他们俩当场拜天地、亲嘴嘴。瓜娃子和芹菜拼命挣扎,可是胡来手下人多,硬按住他们把他们俩的脑袋往一起挤,说是要看他们俩亲嘴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