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八章(2/2)
“就当你儿子不是苏家长子,是外头弄回来的野种,苏家的产业轮不到你们这对低等人来分。”
这是要把苏慕折从苏家族谱里剔除,因为按照凤观一直以来的规矩,便是长子才有资格继承家里的产业。
所以大夫人为什么既在意自己的名号,又那么在意苏慕折的存在,便是想着有一天能逼得苏慕折的母亲同意承认苏慕折是个野种。
苏慕折哑然地看着母亲低下头,颤抖地拿起地上的纸,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。
最后,她同意了。
苏慕折是个野种。
大夫人满意了,她回头看向从屋子里蹦蹦跳跳出来的苏盛,高兴地说道:“这苏家以后啊,只有你一个主人。”
说罢,苏盛看见了苏慕折,指着苏慕折道:“野种在那里!”
大夫人看过去,冷笑一声。苏慕折的母亲立刻回头,她却不敢看苏慕折。
苏慕折说不出什么滋味,他不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,也不知道所谓主人有何可争。他只想要一对从前待自己很好的爹娘,只是今夜发生的事似乎在告诉自己,那是痴心妄想。
苏慕折仿佛一夜之间长大,当爹娘都否定了他的存在,那一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?
他问教书先生,“我是谁?”
教书先生笑着说,“你是苏慕折。”
那之后,苏慕折便像是封进学堂里,母亲偶尔想来看看他,他便躲在茅厕里,半天不出来。
他躲着躲着,不是躲母亲,是在躲自己。苏慕折由衷地想,自己到底是谁,自己的过去难道真的可以因为一张纸被抹灭?
躲了几次,有一日吃饭的时候,教书先生告诉他,母亲要不行了。
苏慕折放下碗筷,追到母亲的院子里,却在半道遇到他的爹爹。
他的爹爹向他展示了一样东西,是皇宫里的一道书帛。国主在选男宠,苏家也在其中。
这个曾背着自己捉蜻蜓的男人说:“代替你弟弟去,你娘我会照顾好。”
这是威胁,不是商量。苏慕折那一刻对眼前的男人彻底死了心,他在想从前爱护娘亲和自己的爹爹说不准在某一天里,掉进了池塘,死得面目全非。
不过,苏慕折还是答应了。
进宫很仓促,他不被允许见到母亲最后一面,只能与教书先生做了告别,并将母亲托付于他。
苏慕折让教书先生给母亲带一句话,告诉她,“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,这一切不过是命,你我都没有错。”
只是这句话,他的母亲再也听不到。
因为苏慕折一进宫,大夫人便断了苏慕折母亲的药,说是将死之人不必费心,苏盛也赞同这个道理,还不许照顾在侧的那些奴才出去瞎说。
苏慕折的母亲悄无声息地死了,这事是苏慕折入宫许久之后才知道的。
苏慕折对苏家的恨由此爆发,只是他就像锁在宫里的鸟,宫里还有苏家的人,无论如何,苏家人哪里会怕他。
这是苏慕折在进宫前,在苏家与苏盛之间的纠葛。他们之间衡着苏慕折母亲这条命的横梁,只要苏慕折想起来,苏盛都不可能获得原谅。
按照百绫的说法,苏盛是没有见识过苏慕折发狠的样子,他只知道苏慕折能忍,脾性软得跟棉花似的,今天听一听这缝嘴的事迹。
他信了,他也怕了。
苏盛向来欺软怕硬,眼下一起走的这帮人又没有自己可倚仗的人,虽说常校尉算是里面对自己还不错的人,可他肯定是效忠沈天均的。
沈天均眼下还把心思放苏慕折身上呢,苏盛心里没法子,只能与百绫做这样的交易。
风轻扫着扎营地里熟睡的几个人身上,百绫瞄了一眼他们,又看了看苏盛,“绳子解开。”
苏盛咽了咽口水,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,“你可答应了。”
百绫笑了笑,“我答不答应,你不得还是求着我?现在不是做交易,是你求我。”
听此,苏盛眼睛瞪大,他哪里是百绫的对手,三两下话语交代,便让百绫摸清他到底揣得什么心思。
苏盛刚起身,百绫又开口了,“幸亏你爹还有个苏慕折,不然你苏家把这样的废物交到我们手里,且不说做祭种,就这样的材质,怕是我师父的脚后跟都摸不着啊。”
苏盛眉头一拧,“我不比他差!”
说着,他用烧红的木棍烫断绑着百绫的绳子。
百绫嘲讽一笑,“我就是觉得庆幸,师父的眼光不错。”
“你到底对苏慕折什么感情?你不是利用他吗,把他做成祭种,现在又说的什么话?”
百绫仰头靠在石块上,眼皮懒懒地耷拉下来,“利用归利用,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,尤其在你的凸显之下,我觉得他可太好了。”
苏盛愤恨地烫掉最后一根禁锢着她的绳子,心里埋怨地骂了一句,嘴上不敢表现出来。
百绫站起身,笑了笑,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瓶给苏盛。
“干嘛?”
“看在你放我走的份上,如果苏慕折有什么要记起事的迹象,把这个下进水里,当是帮衬你一把。”
说罢,苏盛半信半疑地伸手接过。再抬头,百绫已经不见了。
次日,一声扑通的闷响打破清晨的宁静。
“你他娘的,百绫呢!”苏慕折迷迷糊糊睁开眼,只看见不远处林越之俯身抓着一个人的衣领,扬起的拳头微微颤抖着。
苏慕折坐起身,将身上的外衣扯下,环视四周,发现百绫不见了。
“好了,越之,现在打人已经无济于事。”常校尉从林越之身后分开他们二人,几下还被林越之挣脱开。
苏慕折看向坐在一侧的沈天均,他异常冷静,只是淡淡地凝视着远方,看不出喜怒哀乐。
苏盛把百绫放走了?苏慕折很快得到这个信息。
“我看他是脑子有问题,平日里缺德就罢了,关键时刻脑子也跟进了水似的。”林越之骂人不留情面,他猝了口口水在地上,转身不再看地上那人。
常校尉无奈摇摇头,他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苏盛,刚刚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,估摸脑袋都被打懵了。
“他放走百绫了?”苏慕折走到林越之面前问。
“是啊,昨晚就他守夜,除了他还能有谁?要是百绫自己能走,她能随便放过这个守夜的?”林越之越说越气,回身忍不住抬腿又想去踹苏盛一脚。
苏慕折拦了他一下,才让地上那人免了一脚。
常校尉在包裹里掏了一会儿,拿出止血的药递给苏盛,然后指着鼻子,“止血吧。”
地上的苏盛抬眼看了一下常校尉,然后接过手。
“说说看,你为什么放走百绫?”常校尉看着他用药,然后沉下心问道。
苏盛抬眼看了看常校尉,目光又悄然落在苏慕折身上,他迅速收眼,低下头道:“我被她骗了。”
听此,林越之最先开口说话,他两手叉腰,仿佛被气笑般:“那还真是你的能干出来的事。”
苏慕折垂眸想了想,百绫的确很会说话,懂得如何诓骗别人。只是,苏盛这么个胆小如鼠的人,得是什么样的利益条件才能让他有胆与百绫交易?
“她说,她能带我回凤观,结果她撇下我了。”苏盛说着,又开始抹眼泪。
几人沉默几许,林越之直言:“回家?你是说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那块废墟吗?呵,回去你也是做苦力的,大少爷你受不起。”
常校尉站起身,没再说话蹲到另一侧收拾行囊。
所有人也像是心照不宣地没再抓着苏盛盘问,苏盛看着他们平静如常的举动,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,想着他们大约是信了。
常校尉收拾好行囊后,起身忽然伸手搭肩林越之,“陪你常哥哥去撒个尿。”
“你有什么毛病,还要我陪……呜哇……”林越之嫌弃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常校尉硬生生拽走。
他们走到离营地有些距离的河道旁,常校尉回头看了几眼后,转脸看到林越之有些哀怨的眼神。
“别这么看着我嘛,你这么看着我,我可尿不出来啊。”常校尉荤笑道。
林越之推开他搭着自己肩膀的手,“你想和我说什么小声话?”
听此,常校尉眉头一挑,“哟,学聪明了?真少见啊!”
“有话快说有屁快放!”
“你小子别的没学会,混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啊!”常校尉伸手拧了一下林越之的脸蛋,拧得那块肉都发红,“我跟你直说了,凡事多留个心眼,不管是苏盛还是苏慕折。”
“什么?”林越之后退一步,皱眉看着他。
“那百绫说的话未必是真,可是今天苏盛放走百绫的事就很蹊跷,你不会真的信他是被骗的吧?”常校尉警觉地时不时朝后看。
“你的意思,是要我防着慕折哥?”林越之眉头依旧紧蹙。
“我只能说,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啊。”说着,他吹了几声口哨,转身靠近河边解裤腰带。
“喂,你说的是不是人话啊,慕折哥这一路上没害过我们吧?进长越山的时候,他也救过我,还担心我累着,一直护着我。”
常校尉懒懒地回眸看他,“你要记得,他现在是半失忆状态,在失忆之前,你能看出他是祭种身份吗?苏慕折这个人疑团太多,你根本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是什么样的人,也没害过我们啊。更何况,天均哥不也挺照顾他的,天均哥还能看错人不成?”
常校尉沉默数秒,心道你天均哥照顾他,是因为苏慕折长得太像萧卿,并非他本人如何。
“跟你这块木头讲道理太难,我只是想说,你对苏慕折别太掏心掏肺。我也知道他没害过咱,再者,你自己想想你这么护着他,是不是觉着他和萧卿有那么几分相似,你只是把他当成以前护着你的萧卿罢了。”
听此,林越之愣了几秒,甩过头,“才不是呢,我们在吊桥那儿,萧卿哥哥就不会让我停下来休息。我也不是说萧卿哥哥不好,可慕折哥跟他到底不是同个人,我还能分不清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