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三章(2/2)
有些意外,但又好像不算一桩奇闻。
沈天均坐在他身边,掌心都要被扣烂了,这种紧张不亚于第一次抡长枪的时候,当那锋利的枪头差点落在年少的沈天均眼睛里时,他确实心慌了。
可这心慌又与那种失误不同,里边还掺杂了一些沈天均摸不透的东西。要用一个词形容此刻沈天均的处境的话,也许等待审判四个字很适合他。
他不自觉将自己代入一种做错事的孩子的心境,既知错又怕罚。
哪知苏慕折也思考了很久,久得沈天均几乎坐不住原位,全身都跟被火燎烧似的,心里又急又痒。
终于,苏慕折有所动作。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在身侧,大大地伸了个懒腰。
“你杀了一个于我而言,不痛不痒之人。我不会感激你,也不会恨你。此事在我这儿,就与听见十里八村外谁家死了人是一样的。”
沈天均怎么也没想到,他会这样说。
这种宛如镶嵌进骨子里的冷漠让沈天均感受到冰寒,可这也的确是苏慕折的作派。你根本摸不清他待人对事的喜好到底是什么。
只是,有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,苏盛是苏慕折唯一的弟弟。
看见他眼里如同往日的凭时,沈天均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的窃喜。反而,他更加心疼这个人。
到底……他在苏家心寒了多少次,才会把这种冷漠刻进骨子里。
沈天均垂眸,以前萧卿不爱说话,也不爱笑,就像一个翻版的自己。他觉得那是冷漠,是孤寂。
可是,萧卿带回了林越之,走过慢慢长途来到凤观只为国家,他主动参加行军制作地图为军营的兄弟们出谋划策。
萧卿好像是冷漠的,可是心是热的。
从凤观到长越,到燕云再到这儿,苏慕折话虽比不上林越之多,却也会笑会闹,偶尔还喜欢恶作剧。
苏慕折好像是开朗的,可是心是冷的。
这种冷,却没有让沈天均觉得他不好。相反,在沈天均心里,他对苏慕折的怜爱又往上拔了一个水平。
沈天均忍不住想要让他变得真的温暖,甚至,想要看见他真正在乎一个东西的样子。却又觉得,这世界上,苏慕折会看中什么呢?
方才听见他与唐刃的对话,谈及到命运。沈天均受到的家训是不信命,命在自己手里。
可听苏慕折的意思,他不在乎命运。不在乎谁指引着他去哪,变成何人,最后的结局是什么,他追逐的不是改变与奋起。
要说苏慕折的命运,在成为祭种的时候,就是一次重大的转变。沈天均见过苏慕折小时候的样子,与现在截然不同。
沈天均想,也许他是反抗过的。
但大局已定,他改变不了。所以苏慕折很快调整了自己,变成如今的模样。
他现在追逐的是一副拼图,一副专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的拼图。
“是不是觉得,我过于冷血无情了?”苏慕折撑着腿边的地板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沈天均抬眸,“不……”
沈天均想起苏慕折的恶作剧,长越山那会儿的他还有些少年气,似乎随着记忆的恢复,沈天均逐渐看到真正的属于苏慕折本身的性格。
他绝非外表看上去的乖顺,既是唯一合格的祭种。沈天均一下子记起记忆中寒洞里爬出来的苏慕折,那个绝望空洞的眼神。
苏慕折就像一尊被彻底摔碎的雕像,失去记忆的时候将他按照形似地重新黏了回去,可黏回去的雕塑始终缺失了原本的那份灵魂,而随着记忆的拼接,苏慕折的灵魂也一点点被黏了回去。
“你与萧卿果然不同。”这是沈天均第一次对苏慕折说出这句话。
苏慕折的表情凝固在脸上,他失神几秒,然后收回目光,看向远方。
“没有人是相似,哪怕相似这个词,也不该用在人身上。”苏慕折说。
沈天均还没意识到刚刚那句话代表的意思,他点点头,“是,听说双生子也非全然相同。”
苏慕折的眼睫微微颤抖,他回过头,直直地看着沈天均,眼神冷到极点,“是啊,双生子尚有不同之处,沈将军却觉得我与那位萧大人相似得近乎同一个人,乃至于您眼里看到的恐怕不是我苏慕折。”
这忽如其来的尖锐话语让沈天均语塞,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措,但仍然镇定自若,“我……”
“果然二字,不正是说明您把我看成了萧卿么?如果没有今日的对话,是不是要等哪一天我亲手在你面前杀了人,你才会觉得我并不是萧卿。”
听见这番话,沈天均眉头皱起来,“你不会shā • rén。”
“我杀了,我杀过许多人。”
“那是从前,而非你本意。”
苏慕折轻笑一声,站起来掰着手指数了数,最后垂下手,纯色宽袖像是划破二人之间的空气,“在来此地之前,我与郑利在驿站,我亲手杀了一个老板。”
说罢,沈天均脸色微变。
“沈将军不信,可以去问一问郑利,我想他没有必要替我藏着掖着。”
沈天均仰头望着他,心里堵得发慌,不是因为他shā • rén,而是自己逼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。
他一直觉得苏慕折其实是在意的,在意自己身上背负的人命,说出这样的话,无异于逼他揭开自己的伤疤,还要在血淋淋的伤口上笑着撒盐。
“抱歉。”沈天均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表情,苏慕折瞧见他慢慢垂下眼眸,喉咙忽而发紧,眼睛里痛起来。
为什么?苏慕折脑海里升起这个疑问,他看见沈天均轻而易举说出这两个字时,心里所有的怒火都被一泼冷水浇灭。
苏慕折发觉自己的怒火与冷静都被沈天均的一句话,一个表情牵动着。他撇开视线,压抑住心里的异样后,转身跳下台阶,一言不发地离开院子。
“……”沈天均看着他的身影,心道他早就在沈家的时候发现自己这种卑劣行径了。把苏慕折当成萧卿,他自己回看过去,都觉得对苏慕折如此不公。
而且,如今再说什么,似乎都成了狡辩。
他在苏慕折那儿,成了个说话没有可信度之人。
“汤也煮好了,二位……”沈立从厨房里出来喊他们一起去吃饭,结果却看见只有沈天均一个人。
瞧盘子里未动的酥油饼和喝了一半的茶,沈立便知道他们谈崩了。于是他走到沈天均身边,“沈将军……”
“我没什么胃口,你等会儿送碗汤到苏慕折那儿吧。”沈天均直接打断他的话,站起身也走了。
后厨的几个人躲在门后,待沈立进屋,林越之便说自己方才看见苏慕折站起身时就觉得不对劲,到墙角偷听了一会儿。
众人好奇,便听他说了两句。
第一个生气的就是唐刃,他直接拿起案板上的菜刀,扬言要剁了沈天均。
拦门的是常校尉和林越之,护着妹妹的是沈立,抢刀都是红姑娘。
“你干什么?这是他们之间的事,咱们就别掺和了!”红姑娘直接夺了他的刀,一把丢到后面的桌子上,“再说了,沈将军的身手在你我之上,你又何必上赶着挨打!”
唐刃被这番话气得脸色发青。
红姑娘没理会他,转而拿出一个篮子,盛了碗热汤,还多放了几张酥油饼进去。把篮子交给沈立,“既然沈将军已经吩咐你了,便交由你去,我们不会胡乱掺和此事,全凭苏慕折态度如何。”
沈立笑了一下,点点头,接过篮子出去。沈丹见状也赶紧跟在哥哥的屁股后边。
“方才还说呢,这沈天均心里揣着心上人,眼睛里看着心上人,可这脑子里却装着咱们苏慕折。”唐刃冷笑一声,抓起一张饼,狠狠咬了一口,“真不是东西。”
“你说谁不是东西!”林越之本不待见他,听他这样诋毁沈天均,立刻就不高兴了。
“说你主子不是东西。”唐刃不紧不慢地回道。
霎时,气氛紧张起来。
见状,红姑娘和常校尉同时拦住蠢蠢欲动的二人。
“行了行了,有什么可吵的。”红姑娘借着唐刃手里的饼塞进他嘴里,“是我做的饼不好吃么?还不够吸引你注意力?有这闲心思撩架?”
“差不多得了,越之!从昨天开始你就收不住脾气,沈将军教训你一回不够了是吧?”常校尉一把勒住他的胸口,把人往后拽。
“是我收不住脾气么!你没听见他怎么诋毁沈将军的么!常思娇,你忘本了啊!”林越之彻底昏了头,连同常校尉都攻击了起来。
常校尉表情立刻变了,他先是平静数秒,然后忽然转身给了林越之一拳!
“砰!”林越之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拳砸倒在地。
一旁看戏的唐刃眯起眼睛,红姑娘眉头皱起来,上前去扶林越之,结果被林越之一下子挥开。
红姑娘踉跄一步,差点摔倒。唐刃和常校尉同时伸手扶了她一把,还没等常校尉指着林越之骂,一个身影便掠过眼前。
紧接着,他们便看见唐刃红着眼睛把林越之摁在地上捶。林越之双脚蹬着反抗着,混乱中也给了唐刃几拳。
常校尉扶着红姑娘出厨房,二人面对厨房的一片狼藉以及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人,脸上半分表情都没有。
罢了,任由这两人打。不好好打一场,怕是双方的气焰都难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