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、第二十五章(4/4)
顾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,转身跟着随行的小太监离开了。
顾修则立在门前整了整衣袍,若无其事的走进了与韩墨初共居的东厢之内。
此时,屋中已经暖上了碳盆,热得犹如暮春入夏。榻上也铺上了松软的棉垫,桌上还摆着瓶瓶罐罐的伤药与净水。
韩墨初便坐在榻边的小椅子上等着他,见他回来,温声笑道:“殿下,过来让臣看看吧。”
顾修先是一愣,紧接着沉默的将脸侧向一旁,双目莫名其妙的模糊了一片。
在进门的前一刻,他还想着怎么将身上的伤痕藏起来,怎么将方才君王召见的事敷衍过去。
在崇宁宫时,他并不觉得那些藤条有多痛,更不觉得有多委屈。
但是当真不知为什么,听到韩墨初唤他过去的时候,他便仿佛累极了一般,全身上下都泄了力气,背上丝丝的阵痛也开始叫嚣,比哪一次的伤都疼的厉害。
顾修抿紧双唇,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下来。
干脆利落的解了外袍,一应褪下中衣与里衣,伏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,露出劲瘦结实的背脊。
顾修背上的伤比他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些,虽说没有皮肉破损,可有几处已经隆起成了青紫色的瘢痕。
顾修将脸埋得很低,尽可能的将一切可能被韩墨初看出情绪波动的声响都堵在喉咙里。
“殿下是不是很好奇,臣是怎么知道的?”韩墨初将调和了温酒的伤药,用银制的小压板一点一点的涂抹在顾修肩膀上那条青肿的伤痕上,语气温柔的说道:“臣只告诉殿下,臣什么都知道,所以殿下今后什么事都不用藏。”
韩墨初向顾修隐瞒了一件事,那便是这些伤药是君王顾鸿一早派人送过来的。还与他说明了崇宁宫中之事的原委。
不过现在,韩墨初的这句谎言,比事实真相要管用得多。
军武世家长大的少年皆以流泪为耻,横竖咬碎了牙齿也不能多吭一声,这是顾修素来遵循的准则。
不知为何,韩墨初的动作很轻,顾修几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,可是他眼眶里那些温热的液体还是止不住的向外翻涌。无论怎么用力压制,哪怕隐忍到全身颤抖。那些顾修最最嗤之以鼻,称之为泪水的液体还是接连不断的涌流,直到将枕头都湿了一片。
“殿下,别忍着了,这里不是只有臣一个人么?”韩墨初笑着揉了揉顾修的后脑。
少年所有的心防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。他忍了太久太久了,就像一把紧绷琴弦的古琴,因为绷得太久,被最后的一指轻弹直接便扯断了。
这些年他当真很累,毕竟谁也不是生来的铜墙铁壁,谁也不是生来能便懂得如何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活着。
他所有的一切,皆是后天苦练所得。从他出生那一刻起,他的肩头上便压着两股沉甸甸的宿命,一个是父亲给的,一个是母亲给的。
为了藏起软肋与禁脔,他自幼便不能大笑更不能大哭,无论面对什么都要面不改色。哪怕是生死,哪怕是仇恨,哪怕是切肤之痛。他都要尽可能的压制,压制到无人看穿为止。
而韩墨初,一眼便能将他看得透透的,无论他高兴还是悲伤,期待还是失望,痛还是不痛。无论他如何隐忍,韩墨初只要看他一眼,便能明白的一清二楚。
顾修再也压抑不住,猛然间从榻上撑起身子,一把搂住了韩墨初的脖子,脑袋便垂在韩墨初怀里,抑制不住的抽泣着。
韩墨初也不说话,只是小心的环住了顾修并未受伤的背脊之下,一下一下轻轻的摩挲着。
“我...我要去骑马。”顾修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。
“好,臣带殿下去骑马。”韩墨初拍着顾修的脊背,仿佛哄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婴儿:“明日便去如何?”
“昨日那本左传我还没看完呢。”顾修的抽泣渐渐平息,低垂着头,靠在韩墨初怀里。
“好,殿下闭上眼睛,臣背给你听就是了。”韩墨初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将顾修整个身体都揽在怀里,一字一句的与顾修背起了《左氏春秋》。
顾修闭着眼睛,嗅着韩墨初怀中的那一股几乎不可察觉的纸墨的香气,大脑一片空白。韩墨初背书的声音很轻,像是天外来的,听着那声音顾修的神思也开始由离,整个人似睡非睡,半梦半醒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顾修猛然间清醒过来,一跃便从韩墨初怀里蹦了下来,退到离韩墨初老远的地方,一手扶着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。
“殿下,怎么了?不再睡会儿了?”韩墨初端着一双被顾修压麻的双手笑眯眯道。
“不睡了。”顾修背着身子,动作迅速的将脱在一旁的中衣套回了身上,双手搓了搓湿热的脸颊,重新换上了那副刚毅冷漠,刀枪不入的样子:“师父,时辰到了着人传膳吧。”
韩墨初多少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肩头,看了看自己胸前泪湿的痕迹,总觉得自己便是这只狼崽子拆掉的桥,杀掉的驴,吃饱后骂哭的厨子,念完经打跑的和尚,翻脸就不认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