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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他温杯取茶倒水,手势纯熟,一气呵成:“慕容兄,请尝尝兄弟取自青江中段的水——”
我看着面前的茶,他选的茶盏是白色骨瓷,茶芽经水一冲,慢慢浮沉舒展,最后根根立在盏底,如芊芊细竹,清气摇漾。
众人都不说话,看着我。
王德和静静坐在我对面,微笑相向。
我把茶盏推给他:“王兄说这茶是青江中段的水?这水是王兄亲自取的么?”
“当然。兄弟青城人,来京城前亲手从青江取的水。怎么?有什么不对?”
我笑道:“青江小弟曾到过。据小弟所知,青江中段水势湍急,若取此段水沏茶,因水性急躁,茶色会迅速显出,且深浊。现在看王兄的茶,茶汤生色较慢,先碧后青,最后二色相融,澄碧清透。这水断然不是取自青江中段。如兄弟判断不错的话,这水也不是青江水,它应当取自青城山顶一急一徐两股泉水。”
场中人全看向王德和。
王德和看了我半天,突然哈哈大笑:“佩服佩服!慕容兄弟单凭茶色变化,就能精准判断水的来源出处。王某向来自诩茶艺,不想慕容兄弟比兄弟我高明多了。待春闱事罢,兄弟我再向慕容兄弟学习如何?”
我笑道:“欢迎之至。正好小弟我也想学学王兄沏茶的手段。”
王德和起身把茶分倒给场中诸人,袁嘉楠喝完叹息:“这茶,袁某是肯定喝不出它真正的窍门了。”
严恺深深地注视着我,自失地一笑:“今天这番观茶,严恺终于得尝自负滋味。如若不弃,严恺诚心想交世子这个朋友。”
阿敏接过口去:“他自然会答应。孤这弟弟向来有些痴傻气,望严公子能教他学得几分聪明。”
这家伙。
说什么呢?
我刚要和严恺说话,书生中有人提议:“不如请慕容世子也沏壶茶给我们大家尝尝,如何?”
众生连同围观诸人轰然叫好。
严恺笑道:“严恺早有此意,世子请——”
“恭敬不如从命。小弟闲来无事,在家里尝试着分茶点茶法。今天初次拿出来与诸方家切磋。”
我喊来陶掌柜,问他要来玉石碾子,细纱筛子。
众人无一说话,看着我动作。
我把云顶雪芽碾成细粉状,又用最细的细纱筛子筛下更细的茶沫;竹炉子竹炭,新到的松岩春泉满了一陶壶,待壶中水翻出鱼眼大小的水泡,把它取了下来。
里外皆墨色的瓷盏,把茶粉倒进去;右手往盏中注水,左手持竹制茶匙快速击拂茶盏。
淡碧的茶烟袅袅盘旋而起,玄色茶盏里茶水如雪莲从杯底翻出,慢慢茶饽牛奶般浮上杯沿,我左手快速点过,最后把茶盏推到阿敏面前:“请——”
阿敏本欲取盏,手及杯沿,突然愣住了,慢慢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。
众人探头看,也发呆,最后哄然叫好之声响起。
黑色茶盏里,ru白的茶面被我点出四个字:敏妙如许。
阿敏低头持盏,看着这四个字随茶烟渐淡渐无,最后剩下一盏洁白如月的茶水。
阿敏极慢地抿了一口,许久如饮酒般仰头而尽,完了朝众人一笑:“这茶,孤就不分给诸位了。”
我笑道:“阿敏,这茶是专门沏给你的。”
阿敏看看我,沉默。
说着,如前法沏出第二杯,递给林岳。
盏中仍是四个字:渊岳其心。
林岳深深看我一眼,微笑着端起茶盏:“这茶林岳不忍喝,但更不忍浪费,只好委屈它了。”
众人皆笑起来。
我沏给严恺一杯,因茶盏小,所以字更小:有朋自远方来。
字小更易湮灭,不过严恺还是看清了,一笑复一叹:“世子茶技神妙如斯。不仅让我们品到这好茶,但观世子在茶盏中随手点拂的字,严恺自认不如远甚。有心保存,但错眼间这些书法精品已渺然烟化,遂成绝响。世子真绝妙人。严恺心悦诚服兼心折。”
这话说得我顿时坐不住,又不知如何回,只得尴尬地笑笑:“哪里哪里,严公子说的哪儿话,呃,严公子见笑了……”
严恺笑容越扩越大:“现在再看世子,果然有股宁王说的痴傻气。”
众人都笑起来。
“确实。世子容貌平常,心思之真纯灵敏世所罕见。”
“哪里平常了?!茶烟茶香之中,斯人斯景只怕再难忘记。”
“对!你看他举手投足说话微笑,令人倾倒。”
笑声语声中,我把茶一一沏给他们。
最后,依着杯中浮沫,点画成山水递给王德和:“山水有清音。小弟与王兄一见如故。王兄请——”
王德和一口一口喝完,伸手一抹脸,大笑道:“想不到竟然这样的茶,白如玉,清如水,余香不绝。唉,可惜无酒。慕容老弟,你这茶勾得兄弟我酒虫四起,该如何罚你?”
“慕容世子慕容世子,是谁顶了我慕容朗的名号在此?”
突然人群外响起这清清朗朗的声音。
众人一静,慢慢地都不约看向我。
何忧何求之三
意气相倾两相顾,尊前斗酒会群贤。
转眼阿朗已越过人群走进场中,一见我就是:“你?!”
不知所故,看着他“果然是你”的牙疼模样,我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:“不是我!”
只差没抱头逃窜。
阿敏哈哈大笑。
阿朗似也绷不住,笑意一闪而过,却又朝我翻个白眼。
“你怎么总是长不大?还有宁王殿下,你竟也陪着他胡闹?”
我长不大?我看你还是不要长大才好,小时候多可爱,哪像现在……对我这样也就罢了,阿敏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皇兄吧?招呼也不打声竟然还责怪上了。
唉,教不严,师之惰。
我抱歉地冲阿敏笑笑,替他把茶重新满上。
林岳黑漆漆一双杏仁眼看得我不自在,我咳一声:“别管这没礼貌的小孩,我们继续……”
“怎么,还不服气?”阿朗不气反笑,极出色的五官陡然冷了三分,看他向我走来的气势,怕只怕我的耳朵下一刻就要遭殃。
“小心——”要不是阿敏眼疾手快站起来扶住了我,我估计会一直退退退,退坐到林岳身上。
阿敏扫一眼坐得稳如山岳的林岳,笑道:“林大人这份涵养功夫孤十分佩服。渊岳其心?果然果然。”
林岳微笑欠身:“王爷过奖,不及王爷嘻笑自若英妙无俦。”
“……给我。”
什么?
我正在细想阿敏与林岳的对话,忽觉手中一轻,陶壶已到了……阿朗手上?
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,瞧那神情,好像我是顽童,一不小心没看住被我偷跑出来,还果然不出他所料地又摔烂了一大堆稀世奇珍。
真是没大没小的恶小孩。
不就是用了用你的名号?再说引起别人误会的又不是我,你为什么不到皇宫责备阿玉去?要不是他冒用我的名字,……嘿,哪里会遇到这些好玩的人与事?
“这五年你是往回活的?”
阿朗在我耳边磨牙,我这才发现自己正对着一众书生嘻然而乐,忙正了正脸色,没话找话:“你起这么早做什么?小孩子睡眠不足当心长不高。”
阿朗自下而上睥睨我:“多睡的应当是你吧?”
……小孩真小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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