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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,你们谁要砍了七个孩子的手,就先砍了我的手。”父亲一看,是梅朵拉姆,就说:“你来凑什么热闹?谁在乎你啊。”又说,“也好,把手放在案子上,我要砍了。”梅朵拉姆吸了一口凉气,真的把手放在了案子上。父亲又说:“我砍了?”她咬着牙说:“你砍吧。”然后闭上了眼睛。
父亲忽地举起了骷髅刀,但那不过是一个造型,一个冒充的嗜杀如命者的shā • rén造型。刀并没有落下来,因为他意识到梅朵拉姆的美丽也包括了她白嫩的手,如果一定要砍,他砍烂的肯定还是自己的肉,砍下的肯定是自己的手或者头。他悲愤地质问梅朵拉姆:“白主任怎么没有来?他是不是不知道?是不是知道了以后故意躲起来了?”
这时候父亲最希望看到的一是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白主任,二是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。他觉得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,都有可能制止这种残酷的砍手仪式。但是直到现在他们谁也没有出现,他们真是太超脱、太逍遥了。父亲很沮丧,觉得今天真是倒霉,自己非死在这里不可了。他好像并不担心自己拿骷髅刀砍向自己的脖子时会不会怯懦,他担心的是:即使他死了也未必能保住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手。父亲呆愣着,这一刻的呆愣让他变成了一个受刑者。他已经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,除了考虑自杀好像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。
观看的人群和狗群虽然骚动不宁,但仪式还在举行。沉默了片刻之后,七个拿着金色除逆戟槊的红帽咒师又开始高声诵读着什么,七个拿着人头鼓的黑帽神汉又开始缓慢而沉重地敲起来,七个挥舞断魔锡杖的黄帽女巫又开始环绕行刑台边唱边走,好像行刑台上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。
他们怎么这么麻木啊,我就要死在他们的麻木之中了。父亲扔掉了骷髅刀,突然流下了眼泪。他后来说,我怎么会在那种时候流泪呢?我怎么不是一个坚强而悍烈的藏獒呢?我怎么这么软弱,软弱得有点可耻,软弱得都不是男子汉了。我要是一个密宗法师或者是一个苯教咒师就不会软弱了,我就可以用最伟大的咒语,搞乱所有藏獒的敌我界限,然后调动它们都来营救七个上阿妈的孩子。遗憾的是我不是,我既没有催破魔障的本领,也没有差遣非人、猛咒诅詈的法力。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。
父亲一流泪,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便知道自己的手必砍无疑了,哇哇地哭起来,梅朵拉姆也哇哇地哭起来。冈日森格的眼泪无声地流在了木案上,木案上一片湿润。
不远处的狗群里,獒王虎头雪獒突然振作起来。机会?也许这就是一个机会:以雷轰电掣之势跑上行刑台,在冈日森格和它身边的人沉浸在悲伤之中来不及反应的时候,一口咬死它。就一口,不多咬,一口咬不死它,我就不做獒王了。獒王虎头雪獒禁不住轻轻吼起来,示威似的来回走了走,让雪白的獒毛迎风飘舞着,四腿一弹,忽地跑了起来。
冈日森格浑身抖了一下,鼻子一闻,耳朵一扇,抬头警觉地看了看远方。它不哭了,舔了舔木案上自己的眼泪,然后来到行刑台的边沿,朝着下面沙哑地叫起来。它是在威胁那些生杀予夺的头人和管家,还是在威胁那些看热闹的藏狗以及那只飞速跑来的雪白的藏獒?不,父亲擦了一把眼泪就发现,冈日森格不是威胁,是欢迎和期待。它欢迎着一个熟人的到来,这个熟人便是西结古寺的铁棒喇嘛藏扎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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