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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形虽已移动,却仍然是背对展白。
那倨傲少年眼角一扬,接口道:“你如此紧张作甚?难道我说的是你?”
黑衣少女冷哼一声,道:“我知道你现在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大英雄,大豪杰了,怎会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?可是——哼,难道连妈妈也都不在你眼下了吗?”
倨傲少年神色一动,突地回过头来,道:“啊!这陌生少年,难道是她老人家送到我这里来养伤的?”
目光一转,越过黑衣少女的肩头,凝注到展白的身上。
展白此刻心中才告恍然:“原来这倨傲少年竟是那中年美妇的儿子。”
想到她在对自己说话之时的忧郁神情,又自忖道:“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忧郁的神态?按理说,她不该如此忧郁的呀!她言语之中,像是对自己的儿子失望得很,却又是为着什么呢?如今她的儿子不仅年轻英俊,并且又在武林中享有盛名,而我呢……”
想到自己,他不禁暗中长叹一声,什么事也不敢再想下去。柔软华丽的被褥,使得他有如睡在云堆中一般舒适,但这倨傲少年目光中的轻蔑与森冷,却又使他有如置身寒冰。
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倒转头避开这少年的目光,却听那黑衣少女又道:“若不是她老人家,还有谁敢把人带人你这房……”语声突地一顿。展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,接着便听到一阵清脆的掌声,心中不禁大奇,定睛望去,那四条劲装大汉,此时正并排站在门口,同用双手捧着面颊,脸上俱是一片茫然惊惧的神色,那倨傲少年,目光之中满含怒意,却望在那又复背床而立的黑衣少女身上。
展白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:“方才那刹那之间,难道她已在这四条大汉的面颊之上,各各击了两掌?”须知他自己亦是有武功之人,对武功一途,亦颇下过苦功,此刻见了这黑衣女子的武功,心中不禁大感惊骇,知道若拿自己苦练十数寒暑的功夫来和人家一比,直有如皓月下的一点萤光而已。
只见那倨傲少年的目光,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少女身上,良久良久,方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:“你可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?”黑衣女于冷冷道:“除了名满天下的凌风公子慕容承业之外,还有谁配当得起他们的主人?”始终在留意着他们谈话的展白,此刻心中骇然一震:“原来这少年竟是武林四公子中,最无情的凌风公子。”他虽是初人江湖,但“武林四公子”名传天下,乃是当今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人物,你若对个稍稍涉足武林的汉子念一句:“安乐风流,”他便立刻可以接着念道:“飘零端方,凌风无情,祥麟热肠!”因为这四句流传江湖的口语,正是描述这“武林四公子”为人的特色的。
第六回扑朔迷离
展白心念转处,目光凝注在这凌风公子的身上,见他虽是怒极,但神色却仍然木无表情,不禁暗自感叹一声,忖道:“凌风公子无情客,无情最是凌风人。人道江湖传言难以听信,但此刻看来,虽不能尽信,却也并非全不可信的呢。”
却见这凌风公子薄削的嘴唇,轻轻一撇,目光瞬也不瞬地在那黑衣女子面上凝注半晌,突地冷冷一笑,道:“好极,好极,想不到非但我的房间,我自己不能安排,竟连我的手下,都要劳动你来替我教训了,好,好——”冷笑连连,衣袖一拂,竟自转身向门外走去,那四条大汉愣了一愣,各自踌躇地望了那黑衫女子一眼,面目之上,满是进退维谷的尴尬之态。
展白深深为这四条看来勇敢剽悍,其实却又如此怯懦的汉子悲哀,他无法了解世上生具奴才之性的人,怎会如此之多。
他目光又缓缓转到那黑衣女子的背景上,只见她婀娜多姿的身躯,此刻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抖,仿佛微风中的柳丝一样,怔在那里,良久良久,突地幽幽长叹一声,春葱般的手掌轻轻向那四条满面恐慌的大汉一挥,宽大的衣袖,飘飘落了下来,一面缓缓说道:“公子走了,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?”四条大汉如获大赦,齐齐恭身答应一声缓缓退出门外转身匆忙地走了。
这间幽静清雅的精室,便又恢复原来的清静,睡在床上的展白,暗中长长松了一口气,但心中不安之意,却仍不能因之尽消,因为他此刻伤病方感稍愈,但体力未复,仍是虚弱无比,对任何事的发生,他都没有应变之力,而他此刻的存身之地,却又是如此的不安定,他自知随时都有遭受别人羞辱的危险,这是一个生性倔强高傲之人最难以忍受的怪事。
但无论如何,他对这黑衣女子,却是无比感激的,嚅嚅着,不知道该说什么话,才能够将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表达出来。
哪知这黑衣女子突又长叹一声,似乎颇为忧郁地说道:“舍弟无知,不知做人之道,还请相公原谅他的狂妄才好。”
语声是那么忧郁,使得展白不禁为之想起那中年美妇,因为她们说话的声音,竟是如此相似,而她忧郁的语声之中,却又含蕴着那么多的温柔,就像是宜人的春风一般,使得展白心中因方才的屈辱而受到的创伤,都为之平复起来。
他讷讷地并没有立刻回答,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,那“凌风公子”虽然狂妄,但自己无论如何总是睡在人家的床上,应该请求原谅的,也该是自己而不是他呀!
于是,他又暗中长叹一声,呆呆地望着这黑衣女子的背影,道:“小可飘泊孤零,一无所成……唉,姑娘如此对待于我,已使小可感激不尽,若再说这样的话,那小可真是无地自容了。”
他前面所说的两句话,本是心中自怨自艾,自责自惭的感觉,说了两句,忽然觉得自己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面前,说出这种话来甚是不妥,便改变了语气,但心中却仍不禁暗暗谴责着自己:“怎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!”
哪知这黑衣女子听了他的话,却又幽幽长叹一声,喃喃低语着道:“孤零飘泊……孤零飘泊又有什么不好?自由自在的,总比困于樊笼之中要好得多了吧。”语气中的自怨自艾之意,竟似比展白还要浓厚十倍。
展白不禁一愕,暗自忖道:“她生于如此豪富之家,平日养尊处优,只要她说一句话,便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争着去做,怎地言词之中却又如此哀伤幽怨?”
他又想起那中年美妇的怨艾之色,似乎在这样华丽深沉的庭院中,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心事,而每个人的心事都是极不快活的,只是她们的心事究竟是什么,他却极难猜测出来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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